但我却宁愿相信另一种解释——胎儿有他自己的思维。他无法说出自己的梦,但并不能说明他就没有梦。这是我们尚不能窥探的领域,但却不能武断地说不存在。
洗澡是我们共同的游戏。通常是吃过晚饭,我们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会在我的腹中玩耍一会。我起身走进卫生间,准备淋浴的时候,能感觉到身体开始变得平静起来。当水哗啦啦地流下来时,丁丁似乎知道妈妈准备做一项奇怪的运动,他开始轻微地兴奋起来。我将手从腹部滑过,能感受到孩子在摇晃。好像——他也在洗澡!或者,他用这种方式表示有趣。
尤其让他高兴的是——洗澡后擦橄榄油。我先将橄榄油预热在温水里,待洗澡结束后,往掌心里倒上两三滴,两手一搓,涂开,再轻轻将手掌放在肚皮上,开始左右旋转,上下涂抹起来。
指尖携带着热量,轻轻地从腹壁滑过。羊水中的孩子得到了按摩,高兴起来,轻微地转动着小身子。胎动之时,孩子像是大人在跑步,心跳会加速。这个时候的丁丁,心跳是可以触摸到的。一点点小嘴在轻微地啄食——那是他激动的小心脏。他和我建立起了一种互动关系。我感受着他,同时,也被他感受着。我们成了一个小集体。
涂完腹部后再涂乳房。这个时候的乳房比之未怀孕之前,体积至少增大了一倍。沉甸甸的,像秋天里压弯了枝头的红高梁。但*却不像孕前期那么敏感了——总之,乳房基本丧失了审美功能,而逐渐增强了实用功能。我的乳房……我叹息着,眼看着它们从一个观赏物蜕变成一个器皿。
躺在床上,我喜欢左侧睡。但有时候也右侧,肚皮就抵在了床铺上。能感觉到孩子很不喜欢这种挤压——他用小手叩动着一个地方,使得肚子里像是有几条小蛇滑溜溜滚过。待我稍微躺平了身子后,那小蛇就停止了滑动。我在床上翻身,有时候,甚至能明显地感觉到他也在翻身。肚子上鼓起了一片,再一拧,又平息了下来。有时候,我蜷缩着身子朝向宋宋,将肚皮贴在他的脊背上,丁丁抬脚就踢,甚至连宋宋都能感觉到那踢动的力量。
宋宋为了讨好他,用手抚摸我的肚子,对着那块隆起的高地喃喃自语,说着一些赞美的话。说着说着,就拿耳朵对上去听。“扑通”一下,咳!丁丁一脚踢到了他的耳朵上,把这个大男人吓了一跳。他一脸困惑——他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力气?他在孩子踢动的地方轻轻地按了两下,静静地等待着。果然,没过几十秒,丁丁回应着爸爸的呼唤——又用力地踢了几下。那一片小土地,成了他们的操场——他们正在练习接发球呢。这个时候,宋宋咧开嘴,开心地笑了。
但有的时候,丁丁会感到格外紧张。当我激动或者高声说话之时,我的血压升高了,他就纹丝不动,像一块玉石般宁静。而且我知道,至少在一段时间之内,他都不会有什么新的动作。这个时候,通常是我所处的环境格外嘈杂、有烟味、正说着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等等。总之,我能明显地感觉到肚子变硬了,变凉了。
为了安抚他,我将手放在腹部,左右转动着,想缓解他内心的不安。我会低声和他说话——宝贝别害怕,没关系,一切都会好的……总之,我把他当成一个有知觉的人了——一个大孩子。而我自己,也越来越像一个母亲了。
孩子是好动的,喜欢玩耍的。在肚子里呆得久了,其实很寂寞。我能感觉到他很喜欢听宋宋说话,而且喜欢和我们玩耍。甚至,他会自己找玩具,那就是他的那根生命线——脐带。通过超声波,我们可以看见一个孩子醒来了,他打了几个哈欠后,眨眨眼,把脐带搂过来用脸蛋蹭蹭,然后把它拔拉开,转过身,又把它骑在裆中。最初,他接触这个脐带时只认为是他的邻居、小伙伴,几次接触,他就试探着把它当成自己的玩具了。
那一天,我胸口发热,便自作主张吃起了一个蛋筒冰激凌。喉咙里被冰凉一激,确实显得有一些清爽;可是那些随着喉管滑下去的冰凉液体,却让丁丁很不舒服。他忍耐着,忍耐着,终于用手使劲地拽了拽脐带!我能看到自己的尴尬样子——手里拿着勺子,嘴里塞着东西,却突然被叫了“暂停”!一切都必须停止下来。否则,那往下坠落的感觉会让我感觉到分外紧张。我放下了勺子,嘴里喃喃地说——好丁丁,妈妈错了,妈妈再也不吃这些凉东西了!
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生命。我喜欢抱着我心脏下的这个孩子,用血来喂养他。我的身体已经紧紧地包裹着他,就像牡蛎紧抱着一颗珍珠。
这是一颗有生命的珍珠。我能感觉到他具有那么顽强的生命力。他一点点地将我的腹部撑大,为自己争取着最大的生存空间。虽然,一切都那么孤立无援,但他却将自己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吃饭、排泄、玩耍、睡觉……他仿佛一个走在独木桥上的行人,没有任何一双手在背后帮助他。而母亲,只是他成长过程中的负载者。母亲那么混沌无助,无法亲历那些神奇的体验,一切只能由他独自完成。只有一件事情很明显——我们所知道的,只是我们需要知道的东西的极小一部分。
总有一天,他会从桥上走下来,成为另一个人。我们很早就为他起好了名字——丁丁。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总之,他已经开始摇摇摆摆地走在了一条道路的中央。听——他又一次动了起来,吹响了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