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疆南部的英吉沙县,以匠人精制的手工匕首“英吉沙小刀”而出名。几年前,当我以一个穿行者的身份走过这座小城时,发现这里的人格外喜欢吃馕。但却不是我们常见的那种盘子大小的馕,而是巨大的,仿佛如一个盆子大小的馕。面积大,却异常薄!馕散发出香味。举起来,对着阳光,可以透过馕的中心部位看到对面街市的隐约轮廓。这样大。这样薄。这样香。一个,售价5角。我一个人,可以吃三顿。
我在南疆的日子里,没有一天不吃馕。我坐着一辆破旧的吉普车,穿过沙漠公路,来到一座有条孔雀河的绿洲。我干燥得像一块盐碱地,又热烈得像一座火焰山。但我是幸福的——没有一天,我不吃馕。馕的热量足够让我再远行至下一个乡镇。英吉沙。莎车。库车。喀什。和田。民丰。于阗。墨玉……哪一个地方,都有馕。有馕,就有爱馕的人,就有朴素的人群啊。
走进那些榆树下的人家,个个慈眉善目。虽话语不通,却微笑依旧。他们招手,希望你进门做客。他们的院落里种满了葡萄树、无花果树。树荫下的摇篮里,躺着睫毛翻飞的婴孩。他才三个月,刚刚学会微笑,能咯咯地笑出声音来。他的父母爷爷奶奶,围坐在地毯上,待我如上宾。一捧清泉水,一筐小白杏,一盘无花果,就着一块馕。人间天堂,不过如此啊。
那些生活在沙漠边缘的孩子们发奋苦读,考上了新疆大学。临行之时,父母总要打一袋馕让他背上。放在宿舍通风的地方,每天拿出一个,掰开来泡水吃。一袋馕,真的能吃上一个学期。这些孩子,个个都是翻译天才。懂汉语、英语、俄语。衣衫破旧,但目光炯炯。送客人走时,手掌抚在心脏的地方,鞠躬。高贵得像个天使。这些吃馕长大的孩子啊,走到哪里都带着馕味。
馕——浓缩的粮食精华。像这些孩子一样,保持着一种简单而傲然的姿态。他们是有信仰的。他们说,我们要对得起吃到嘴里的馕。看到馕,就看到了家乡,看到了父母,看到了生命的力量。馕——我们的朋友。在它的注视下,总有一个声音说,再简单些,再努力些。
后来,啊,后来,我在乌鲁木齐的大饭店里吃过馕:已精制地加上了酥油,体积也变得像拳头那么大——是更文明的样子。是用来招待客人的。那些客人,说喜欢新疆。住在高级酒店里,吃着这些民族特色的小吃,以为看到了新疆的全貌。我笑啊笑。这哪里是馕,这是别人想象中的馕,而不是新疆人的馕。那味,怎么吃,都不香。过于修饰、过于小气。冒牌货。
一位行驶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上的司机,从不轻易说馕。那一次,夏天,他被他的汽车耍了。仅一个微小配件的损坏,就让轰隆隆作响的大机器瘫痪了。怎么发动都不着。怎么修理都不行。一天过去了,又一天来到了。他在黑夜的星空下钻出了驾驶室。他恨得直揣身旁这熟悉的“座骑”。他想,如若这是匹马,或者骆驼——是不会这样*的。它们是活物,知道主人的苦心与不易。
他饿极了。趴在了道路旁。他想到了家人。想到了童年。想到了他那才三个月的孩子。他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大戈壁上,有狼,有豹。他已经没有体力和它们抗争了。就在他要放弃生之希望时,他看到一块扣在地上的西瓜皮——那是另一个司机在旅途中吃完瓜后这样放置的——为了让瓜的表面朝上,而那皮下的水分不易散发——在瓜皮的下面,有一块馕。
就是靠着这块馕,他等到了第二辆长途卡车。“只有我们新疆人哦,”他泪光闪动——“才知道馕的重要。关键时候,它能救命呀!”
来到新疆,一定要吃一块馕。吃最简单的食物。过最简单的生活。简单的新疆,才这样独具魅力。他们的生活不是没有缺陷,但他们的灵魂中有纯粹而坚定的一簇火焰。一间屋。一张床。一块馕。如果还有什么,就是屋后的溪水,可以泡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