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父亲守护着一个婴儿睡去,这个场景的确感人。因为它发生的频率是那么小。更多的时候,父亲在生育过程中处于完全空缺的状态。他遥远地站在河岸对面,礼貌地微笑着,招招手,可他却很少能走进婴儿的内心。毕竟,父亲和婴儿没有一根脐带相连,也就缺乏那种时时刻刻的牵挂感。在他们的期盼里,更多的是生命在传递过程中的焦灼。
而对于母亲来说,只是这一个——这一个孩子——永远不能被其他替代的这一个孩子。父亲是理性的——都是他的孩子,不论是哪个女人生的;而母亲是感性——我的孩子,只有这一个孩子,不论他的父亲是谁。
子宫让男女有了差距。让他们各自孤独。孤独和年龄没有关系。只要你活着,就会感觉到孤独。男人希望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放在女人的身体里,借此可以减少孤独感;而孩子则将脑袋靠紧女人的乳房,希望能回到更安全的婴孩时期;而女人呢?女人的孤独又能找谁倾吐?
是的,人是孤独的。怀孕的女人尤其孤独。突然之间,丧失了一切——美貌和骄傲,自信和游戏的能力,而退缩成了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走路小心翼翼。看人目光胆怯。四下里张望的时候,那么害怕危险。像一个蜗牛,只能注意到眼前一米的地方。甚至不愿意多动脑子。连最简单的加减法都不愿意计算,更别说思考什么深奥的问题了。
她的要求变得简单了起来。她成了孩子的食物粉碎机。她只是吃,吃,吃!她没有条件地吃一切目光所及的食物。她因为这种改变而越发孤独。自我的堡垒也在一天天建筑、牢固。她时刻都在保卫着自己。
她过起了一种老年人才能享有的生活。缓慢地走着,随着阳光的移动而移动。喜欢看到花开、明亮的叶子、闪烁的彩灯——是些对男人来说没有意义的东西,可对于孕妇来说,却都敏感地收录在了自己的记忆里。
是的,要想获得一些,就必须得放弃另一些。这个世界没有公正之处,你也就永远得不到两全之计。若要自由,就得牺牲安全;若要闲散,就不能获得别人评价中的成就。若要孩子,就需得先将自己毁灭一遍。从容貌到内心。丑下去,一路丑下去,一直到一个女人可以坚韧地承受这丑到极点之时,才让孩子出生;而此后的日子里,是锻炼女人耐心的炼狱。耐心到成为圣人,耐心到几乎完全忘记了自己是谁,耐心到没有奢望只有直觉之时,一个母亲就诞生了。
现在,那个女人出现了。她基本上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支撑她的,是一些来自生命的本能。那本能的跃动,就足以使她高兴。谁都能高兴,只要她拥有子宫——这就够了。每个女人,她们听凭上天的安排,自觉地成了孕妇。
播种之后就会有收获。她们对丈夫说。她们对男人们说。我们的子宫是一颗倒置的梨。我们用这颗“倒置的梨”承载着一代代的希望。如果没有枯萎,如果没有被消灭,我们就会赢得丰收——
——因为我们有子宫。花开花落,春风秋雨。谁能把我打开?谁能把女人一身打开?谁能把女人的一生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