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要求我:不能染发,不能化妆,不能热烈亲吻,不能吃汉堡,不能喝可乐,不能喝酒,不能吸烟,不能吃油炸食物,不能劳累,不能奔跑,不能吃人参,不能吃罐头,不能吃全素食品,不能吃海鲜……最后,不能*!
它要求我:完全纯朴下来,*着面颊,嘴唇上是自然红,手指甲是自然的光泽,吃最新鲜的蔬菜,加一些瘦肉,还要牛奶和鸡蛋,配以水果、芝麻、花生、核桃……它还耍脾气:如果吃得不及时,它就会让我呕吐、难受、心窝发堵、肠道发潮……总之,它有它的办法——最终,我怎么可能不听它的!
我的腰一点点开始变粗,脸上也开始沉淀起了色素:平时那些芝麻粒大的雀斑,现在一点点地开始变大,最后连接成了片。我几乎不去照镜子。我成了一个没有意念只有身体的人。我忙碌地四处走动,只是为了满足我那张好吃的嘴。接下去,我马上就能进入睡眠。不管这个时候是清晨、正午还是黄昏,如果睡意到来,一种半昏迷状态就笼罩上了我——我开始打哈欠,流眼泪,头发晕,最终,我摇摇晃晃地爬上了床,睡去。
最惨重的变化是乳房——它的敏感度大大增强了,它处于身体最凸出的地方,总是能感受到比空气更快的流动。甚至是在睡眠中,都能够听到一种召唤:一些体内的鲜血汇聚在了我的胸前,变成了洁白的乳汁。这是我的乳房吗?它完全像两颗定时炸弹,不能碰,不能触,发胀发痛到了极点。
那凸起的*简直就是世界疼痛的根源:穿上睡衣后轻轻的摩擦都会让它难受无比。它敏感得像一个核武器的开关。总之,离它越远越好。最好当它不存在。它在痛苦地异变。这个时候,不要打扰它。而它,不仅是体积在慢慢扩大,颜色也开始加重了起来。四周的乳晕开始变得清晰。似乎过去的那些年代里,它一直处于一种游戏状态;而现在,它要开始工作了。
乳房重新开始在我的胸前生长起来。它横穿过我的肌肉,变得坚硬、锐利、闪着一点点的光。我的手指一般并不触动它。如果无意间碰到了,会在触碰中发出滋滋的感叹声。它甚至会发出一种味道。一种想象中的奶味。它从里向外散发。它来自我身体的最深处,它成了我的秘密。我和那些没有怀孕的女人有了区别。这种区别不亚于女人和男人的区别。
孕妇是一个伸长了触觉的八爪鱼,到处舒展着自己敏感的触角,到处打探着外面的世界。有一天,孕妇突然发现身体发生了完全的改变。自己的身体完全不是诗人讴歌的那样优美,而越来越蜕化成一个器官。一个简单的器官。一个无需任何美化的器官。
突然想到了昆德拉。他痛斥过诗人歌颂女人的乳房,说——那不过是个盛乳汁的工具,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而现在,对于一个孕妇来说,似乎更能理解他的愤怒。人为地将女人的器官分割出美或丑来加以歌颂或者贬斥,都是愚蠢的。缺少任何一个器官的女人,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女人。任何一个器官的存在,都是合理的。而放弃了美与丑的简单判断,重新观察女人,也许在男人眼中,会出现另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