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三甲医院的小护士,每天都面对数不过来的生离死别。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去去,很多脸庞都渐渐模糊,留下的喜悦、悲伤、遗憾却都清晰不变,感谢声,质疑声,指责声交织成每天忙碌的医院背景音乐。我们在其中,总来不及感受那些离合悲欢,就匆匆又投入下一场生命抢夺战。
要说什么情感最让人难忘?除了爱,就是恨了。护士的“恨”可能来源于社会的偏见,工作的委屈,自我的怀疑……但这些“恨”能记得的都只有他自己,这些年工作中受的委屈着实不少,但要样样都记得却也不可能,显得自己小肚鸡肠,现在哪个成年人是容易的?谁还不是一边受委屈一边长大的。如果受的委屈转为“恨意”,那就难忘了起来……
恶语相向的家属
初步开始护士生涯的前两年,总是在进行“三观”的维护,因为理想与现实的落差,我需要不时地调整心态。那是第一个指着鼻子将我骂哭的家属,始终记得。
住在22床的一个老伯,因为copd呼吸衰竭进行气管插管,接上人工呼吸机辅助呼吸。这样年老又呼吸功能减退的患者,往往无力咳嗽咳痰,需要进行吸痰。那天是我的夜班,患者咳嗽,听诊痰鸣音明显,于是进行吸痰护理,却被家属用手指着鼻子大骂“没有人性”,“床上躺着是你的父亲,你也这么残忍吗?”我操作完一脸茫然,解释患者现在需要吸痰,却被叫“滚开”,我顿了顿,内心难以平静地走开。
刚回护士站坐下,值班医生便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听见家属的责骂声,我一下就难以抑制的泪流满面,从小到大从未受过如此责骂,心中愤恨他还咒骂我的家人,但自己却不会回应。
那一刻,怀疑自己的选择,这个职业就像是人生的“修罗场”,只想逃离。庆幸我搭班的值班医生立刻就去找家属谈话,要求他们“尊重护士”,心中有了不少安慰,医生与护士就是彼此的“战友”,也是彼此坚强的后盾。
巧的是后来一天,我在协助做介入的时候,再次见到那个责骂我的家属,但他显然已经不记得我了,我给他做术前的准备,宣教,他很是配合。我也默默配合手术,不再多想。
莫名其妙的妇联主席
这位妇联主席的妈妈住在我们科室,每天需要皮下注射“低分子肝素钠”,那日正是我给她执行皮下注射,妇联主席突然向我发问“你是编内的还是合同的?”“我是合同编外的。”“那你怎么给我妈打针?”“我也是这个医院的护士,可以操作。”“你是新来的吧?”“来了两年,算是新人。”
“妈,今天打针是不是比较痛?“
“恩,是。“
“你会不会打针,我要去护理部投诉你。你们护理部主任是我同学“
事后我跟护士长报备此事,不到半小时,护理部便打电话给我们科室主任,追问责任护士是谁,我停止上班,被叫去护理部谈话,问我详细的过程,操作的过程、手法以及是否态度恶劣,顶撞患者、家属。我气愤又委屈地转述了事件的经过,几次忍住泪水。还好护士长信任并袒护我,觉得对方有些刻意为难。后来患者顺利出院,家属表示感谢,以朋友名义邀约护理部主任吃饭,还有我们的主任和护士长,还点名让我一起出席,我当然是没去,只听说席间她向我们护士长说我是个好孩子,那天也没别的意思,关于我的资历他都知道。我一笑置之,心想何至于此?
领导的狗腿子们
老陈是科室的老患者,因为COPD常年住院,是我们熟悉的老病患,一年冬天,老陈再次因为感染住院,这次呼吸衰竭严重,老陈陷入了昏迷,用上了人工呼吸机。那天我才知道,他的儿子是地区的大领导,一时间来探望的人差点把走廊占满。
老陈需要陪护,也是一堆人站出来说“领导,让我来。“于是,他们自己给自己搞了个排班表,一天三班倒,跟我们一样,正儿八经地”上起班“,但是没有工资酬劳,大家都表示是”自己人“,不能算钱,算钱就不像话了。
老陈已经处于植物人状态,不太可能苏醒,但是生命各项指标都还正常,老爷子身子板很硬朗,撑过了三年,期间那些一开始踊跃的人,开始慢慢找理由退缩,剩下不到十个人轮流值守,偶尔临时叫人顶个班,大家也渐生怨气,又不敢吱声,时常把无名火发在我们身上。
晚上每2小时过去帮忙翻身时,呼唤其一起协助,有时假装熟睡没听见,有时会送给我们几个大白眼,老陈虽然只有140斤,但全身僵硬蜷曲,一个人实在难以翻动,多叫两次便会被骂,有时他们动作粗鲁,顺口的一句:“慢点,轻点”,被骂:“垃圾,烂人,你什么东西?”时常被这些辱骂气的头脑发热。
后来领导下了台,再也没有什么人来主动帮忙陪护了,老陈又再撑了一年,走了。
后记
旧事重提,回看当初,那时的我是个“愣头青”,不懂得应对家属的刁难与指责,心理承受能力也很弱,无法正确应对化解矛盾,算是“医患关系”的一门实践课,当时我不会解,现在也说不上得心应手,但是也从容许多,那些伤人的“恶语”也不再能中伤我,就如利剑刺向河流,偶尔激起一些水花,却没有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