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患者身上的伤口造口,就像是“盛开”的“玫瑰”。因此,“红玫瑰”成为了国际造口师协会的标志。而身为一名国际造口师,蔡蕴敏就像是守护这些“玫瑰”的天使,不仅给病患带来希望,更让他们活得有尊严。
——解放日报记者手记
8月19日,星期一。
天微亮,家住金山区山阳镇的老孙,就起身准备赶往复旦大学附属金山医院。
60多岁的老孙是“老烂脚”患者,最近一年多的每周一,总是第一个到医院排队。他要挂的不是专家号,而是一个普通的伤口造口门诊号;“坐堂”的也并非医生,而是一名护士——
她正是蔡蕴敏,上海仅有的7名全职国际造口师之一。
异味弥散,她似乎没闻到
老孙患脚病已四五十年,拖着这双病腿,不知跑了多少大医院,看了多少专家门诊。3年前,老孙慕名找到蔡蕴敏,经过一年多治疗控制住了病情。这次,旧疾复发,老孙又找上了门。“孙伯伯,最近好点没?”看病时,蔡蕴敏总是“伯伯”、“阿姨”不离口,对每个病患都微笑着打招呼。
蔡蕴敏俯身开始清创换药:老孙的脚,距蔡蕴敏的脸不足20厘米。诊室里弥散异味,“挑战”嗅觉极限,蔡蕴敏却似乎什么也没闻到,一边清创、敷药、包扎,一边告诉老孙配合治疗的注意事项。
随即进来的是一位造口病人。这位老伯多年前患直肠癌切除了肛门,依靠在腹部造口。蔡蕴敏让病人平躺在治疗床上,卸除了他身上的造口袋,诊室里的气味顿时变得更浑浊了。蔡蕴敏依然“不为所动”,反而将头凑得更近,观察造口边缘、仔细清创:“没什么问题,老伯伯,你放心。”
这就是蔡蕴敏每天的工作。她依然清晰记得,最初接触造口病人,她会呕吐,甚至晚上失眠。但是想到病人期盼的眼神,蔡蕴敏就觉得“自己没理由退缩”。
对待每位病人,都要有“四心”
80岁的秦老先生,旅居国外,患了男性少见的乳腺癌,手术创面久治不愈。跑了国内外许多大医院的他,来到金山医院,点名要蔡蕴敏接诊。揭开纱布,蔡蕴敏见伤口处理得很干净,但恶臭却扑鼻而来。她急忙拿下口罩,把鼻子凑近伤口仔细闻。
“别说是一般医生护士,就连自己当医生的儿女,也是戴着两三层口罩进我的房间。”一向挑剔的老先生肃然起敬。仔细检查伤口后,蔡蕴敏判断根源是伤口深处的皮脂腺囊肿。最终,她为老先生彻底清除了病灶,几次换药后,伤口很快痊愈。
连病患、家属都嫌弃的臭味,蔡蕴敏真的闻不出吗?
“当好一名造口师,首先要过的就是气味关。”蔡蕴敏微微笑道,“而不戴口罩,恰恰是为了更好地闻臭味。”多年的伤口造口护理经验,使她对臭味特别敏感。臭味不同,引起感染的原因也不同。“在实验室做细菌培养需5天,根据闻出的臭味判断细菌感染类别,能作为辅助参考,抓紧治疗时间。”
由此,蔡蕴敏也创造出了“问闻看断”四步护理法:问病史、闻异味、看红肿、做判断。她还要求自己和她的团队,对待每一位病患都要有“爱心、耐心、细心和责任心”。
尽管找到她的,都是些严重压疮或疑难伤口患者,但经过她医治,往往能“化腐朽为神奇”。每周一、三、五8点至12点,是蔡蕴敏的门诊时间。每次,她和她的团队总是提前约半小时开诊;而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往往要到12点以后。为节省上厕所时间,门诊时她几乎不喝水。
2007年,蔡蕴敏被派到中美合作的杭州邵逸夫医院,系统学习造口、疑难伤口护理知识和技术;2008年,她又参加上海首届国际造口师培训班。
英语基础薄弱的她,每次都把英语授课内容录下来,回宿舍后一遍又一遍听,直至凌晨两三点,“当时支撑我的信念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要更好地、为更多病患服务。”
学成后,和她一批的造口师有的到了管理岗位,有的则被其他机构相中“挖走”,蔡蕴敏却安心回到了护理一线。2010年护士节,“蔡蕴敏伤口、造口护理组”成立;今年,蔡蕴敏又迎来以她名字命名的工作室。如今,蔡蕴敏已成为能参加疑难病例会诊的“专家型”护士。
抚慰患者心灵,也是治疗一部分
诊室外的王女士穿着裙子、化着淡妆,神采奕奕:“有谁相信,我身上也挂着个造口袋?”
50多岁的王女士,6年前患病成了“造口人”。“身上背个‘粪袋’、臭烘烘的,别说家人,自己也受不了。”那时的王女士不敢出门,即便出去,也主动和人保持距离,“生怕被人嫌臭,更不用说夏天穿裙子了”。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王女士挂了蔡蕴敏的门诊。每次,蔡蕴敏都将王女士的造口护理得十分清洁,还细心地涂上药膏防止皮肤湿疹:“你的造口没什么问题!你不用害怕,到我手里的造口病人没一个出问题的。”每次,蔡蕴敏都悉心安慰、开导王女士,还教她自己换造口袋、护理造口的正确方法。王女士渐渐发现“又做回了从前的自己”,她不再怨天尤人、不再感伤,反而每次看门诊时都将自己的经历告诉其他病友、鼓励他们:“你们看,我现在多好,和正常人一样生活。”
“造口病人不仅要忍受身体上的痛苦,还要承担心理上的压力。他们除了病理治疗外,还需要心理抚慰。”在蔡蕴敏看来,“抚慰患者心灵,也是治疗一部分。”
老刘患糖尿病足影响到关节,由于老伴过世,儿子不在身边,自己无法洗脚。老刘每次来换药,蔡蕴敏都和同事打来热水先帮老刘洗脚,然后再清创、消毒、敷药。就这样,老刘来了六七次,蔡蕴敏帮他洗了六七次脚。一次次洗脚中,老刘伤口慢慢好转。看着伤口长出了新鲜的肉瓣,老刘热泪盈眶:“蔡老师,您帮我洗脚,不仅洗好了我的伤口,也洗去了我的孤独。每次洗完脚回家,我都睡得特别香……”
医院需要我,病人需要我
43岁的蔡蕴敏,是土生土长的金山张堰人。从小学习成绩优异的她,为减轻家庭负担,放弃上高中读了卫校。“我特别能体会农村人看病的不易。”
门诊换药有10多种辅料,最便宜的油纱布,6元一片;最贵的银离子辅料,270多元一片。蔡蕴敏总是想方设法替病人“抠”一点:能用便宜的,就用便宜的;实在要用银离子辅料,她就根据疮口大小,将一大片剪成几小片使用,让几名病人分担费用。她还经常争取免费指标,用赠送的药品,解经济困难患者燃眉之急。为帮助不便前往医院的病患,她利用休息时间免费上门服务,足迹遍及金山、奉贤、嘉定、松江等郊区,还远至浙江平湖、海盐等地。
蔡蕴敏治好了无数病患的伤痛,却从未接受过他们的“好意”。因治好了母亲的“老烂脚”,小林给蔡蕴敏送去一篮自家种的橘子,篮子底部却塞了个装有1500元的红信封。没想到,过了几天,红信封被原封不动送了回来。对于蔡蕴敏来说,不要说是这样的红信封,就是病患送锦旗,她都怕“增加了他们的负担”。一次,她路过一家锦旗店,发现制作一面锦旗要两三百元。第二天,她就把诊室里的锦旗全部收了起来并“规定”:从今以后,不许收病人锦旗。
心里装着病人,却很少为自己着想。工作26年,蔡蕴敏至今还只是“主管护师”中级职称:“实在没时间复习职称英语,也没时间写论文啊!”
尽管已是国际造口师,蔡蕴敏拿的仍是护士基本工资。好几次,猎头公司、市区大医院向她抛来“橄榄枝”:有的是外国知名机构,有的开出比现在高好几倍的工资,有的承诺“只要一答应,就送你出国进修”……
“老实说,第一次我也有点心动。”蔡蕴敏很坦诚:“我的造口师启蒙老师让我把走的理由和留的理由,一一写下进行比较。你问问自己‘到外面能干什么’、‘留在这里又能干什么’。”很快,她想清楚了:“我不能走,这里的医院需要我,远郊的病人需要我。”“一个人能全心全意做喜欢的事,又因为自己的付出得到那么多肯定和支持,我是愉快的,也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