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让到旁边,数着那些羊。一,二,三……当最后一只羊从他身边走过时,他数到了“19”。
黄土的眼泪就下来了。
那美丽的女子停下脚步,叫他:爸!
黄土想也没想就答应了,颤抖着应道:哎。
美丽的女子也流着泪水,头埋在他的肩上。
黄土哽咽着说:我的傻女,你回来了,看到这些羊我就知道你又回来了,你是我的傻女黄又绿。
黄土把女儿的泪水擦了,说,我的傻女,我们回家,赶着羊回家。
黄土的家里,屋里屋外都是人。屋外的人围着那群羊,19只羊静静地卧着。屋里的人,围着黄土和他的女儿。
黄土捧着一本厚厚的书,抚摸着硬实的封面。女儿指着封面上的字对黄土说:爸,这是我写的书,《牧羊寓言》,作者黄又绿,看到了么?
黄土点着头:嗯嗯嗯。
女儿说:我写了书,人家出版了,给了钱,我就给您买了羊。
黄土把脸贴在书上说:我知道了,这些羊都是你写出来的。
那一天晚上,整个村庄的人都睡不着觉,人们都在谈论着黄土家发生的事。有一户人家也有一个傻女儿,平时是怎么也看不顺眼的,让她睡在羊圈里,那一天晚上竟然把她抱到床上去睡了。还有一个小伙子,爱看书爱写写画画,家里人总是骂他不务正业,那一天晚上家里人竟然对他说,儿啊,你安心看书写东西吧,饿了时,你就煮鸡蛋吃。不过,更多的人是对黄土家发生的事感到难以相信。有人说那女子不像黄土的女儿,有人说像,离家时的轮廓还在。有人说,一个傻子怎么能写书呢,有人说就是因为傻才能写书的。谁也说服不了谁,争论到激动处时,有人还动手扭打起来。这样一来,就有热闹好看了,村里人更加兴奋得睡不着觉了。话题越说越多,最后扯到黄土当年打女儿的事上。有人说,黄土的女儿有了名还能回来,不简单啊,这个老不死的黄土当年不该对女儿那么狠啊。有人说,这次回来看一下,以后怕不回来了,回我们这穷地方做什么呢?
七
黄土去放羊了。
黄土的家里正忙着盖新房,那是女儿给的钱。黄土的两个儿子从来没像这么卖力干活。头戴月季花的媒婆,弯着腰,捏着花手帕,一步一倾,上门给他的儿子提亲了。
黄土把羊赶到了河滩,坐在小土丘上,打开了女儿的书。黄土看不清字,就用手摸着。黄土听到了羊叫声,抬起头,羊都在低头吃草,没有一只叫的。黄土就又去摸那些字,羊又叫起来。黄土就知道那是女儿写的字在叫。黄土的心就疼痛起来。
黄土合上书,起身。黄土看到羊群里有一个人伏在青草上。黄土走过去,是他的女儿黄又绿。
黄土叫她:女儿!女儿!
女儿没有动。
黄土蹲下去,轻轻拍着女儿。黄土说:女儿啊,你不是在吃泥块吧?不是在吃蚯蚓吧?
女儿还是没有动,但是黄土听到了她的声音。
女儿说:不,我在闻着泥土的气息。我喜欢泥土。
黄土也嗅了嗅鼻子,什么特别的气息也没有闻到。可是,他觉得女儿说这话一点也不傻。
好久,女儿才起身,满脸是泪。
黄土看到那些羊也停止吃草,看着她的满脸是泪的女儿,轻声地叫着。
黄土的女儿走的那天,黄土赶着羊送她。一上路,19只羊就自动排成两队,从大到小,打头的是一只高大的公羊。19只羊默默地走着,听不到一丝蹄声。路旁伸出的枝叶它们看也不看。它们走在路的中间,车辆和行人都远远地让在边上。
快到乡里的公路上了,女儿蹲下去,把每一只羊都亲了一下。
女儿说,爸,你去放羊吧,不要远送了。
黄土一边擦眼一边点头。
突然间,19只羊一起“咩咩”啼叫。它们仰着头,啼声震得树叶子沙沙地响。
女儿走远了。
黄土天天赶着羊去河滩。他喜欢坐在小土丘上数着羊,怎么也数不清,一会儿是20只,一会儿是18只,不是多一只,就是少一只。黄土却也不着急,一遍遍地数。
冬天来了,黄土也没卖他的羊。黄土说,我还没数清楚呢,我怎么能卖呢?
(文/王 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