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争奖金 疑被精神病？公立医院的隐痛！(组图)

虹i

奖金风波引发精神病疑云

　　从一位护士的个案看医改的必要性
　　对于医院在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让精神病专家做诊断并公开宣布为精神障碍，郭俊梅非常不满。

　　深圳新闻网讯（记者吴建升/文蓝军/图）元月13日下午4时许，深圳市第二人民医院（以下简称二院）副院长陈斌带着院医务科、人事长、护理部等几个部门中层，来到该院高压氧科宣布：该科护士郭俊梅患有偏执型精神障碍，医院出于对她的关心，让她到康宁医院住院治疗，回来后将调离岗位，到院图书馆去上班。

　　郭俊梅一时成为全院关注的焦点。

　　“事情是由我们科的奖金问题引起的。”郭俊梅的同事苏小莲护士说，“几年来我们科的奖金一直全院最低，院里清洁工、修锁工奖金都比我们高，多次向院里反映都没人管，我们只好去信访办反映情况。”
　　高压氧舱治疗是通过将人体置于一个舱内，在高压状态下吸氧以治疗疾病。（资料图片）

　　高压氧科奖金风波

　　高压氧科的医护人员说，由于其科室执行医院创收决定不力，几年来医院后勤上的清洁工、修锁工都能拿到4000元钱平均奖，而她们只能拿1500元的保底奖金。

　　2009年12月24日这天上午，二院高压氧科9个人中，除了科室主任白作金、护士长林环外，其余7人一齐赶到市信访办反映情况。信访办接收了她们的材料，承诺转交市卫生局。

　　据该科护士苏小莲介绍，高压氧科主要治疗一氧化碳中毒、缺血缺氧脑病、突发性耳聋、脑外伤脑出血术后康复等症状，前几年凤凰卫视著名主持人刘海若，就是通过高压氧治疗才挽救了生命。2006年起，国家要求为病人减负，把医院各种治疗检查费用降低了很多，高压氧治疗费由原来的每次190元，降到现在的每次60元，收入下降了一大半，效益上不去，医院就要求她们设法创收。“怎么创收呢？”苏小莲说，“对我们来说，现有高压氧治疗舱已饱和，要增收只能从检查费上下手，每个高压氧治疗病人，如果作全面检查，费用大概在四五千左右。但好多病人为治病已债台高筑，有一个大头婴的父母，为给孩子治病，借钱借到亲戚都不敢见他了，孩子母亲跟我们说，她老公经常都有自杀念头，你说我们怎忍心再从他们身上赚钱？”

　　她为何要骂唐铭坚？

　　唐铭坚在接受记者的电话采访时表示，他已从二院调离，在二院工作期间，他也没有参与奖金分配方案的制定，因为有一个专门的奖金分配方案制定领导小组。那天他本来是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却被叫去参加那次与高压氧科的对话，没想到郭俊梅当时情绪会那么激动。因为他已离开，对这件事不便发表意见。

　　郭俊梅接受采访时表示，当时对唐爆粗口是因为一些个人不便透露的“私事”。

　　但这个突发事件，让奖金风波的焦点，瞬间转移到郭俊梅身上。

　　31日上午10点钟，二院人事科长叶秀峰打电话找郭俊梅去谈话。“我进去时见坐着位四五十岁的女同志，正准备退出去，叶科跟我介绍，说这是市卫生局党工委办的领导，姓高，你们不是上访了吗，她就是来了解情况的。”郭俊梅说，她出于对组织的信任，就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意见都讲了一遍。回到科室后，她跟大伙说卫生局领导终于重视我们的事了。

　　转眼到了2010年元月5日。这天上午10时许，郭俊梅忽然接到母亲从家里打来的电话，说二院有几个领导到家里来看她父亲。“我父母是去年11月来我这里治病的，当时听说院领导去看我父亲，我和科里同事都很高兴，觉得院领导挺关心自己的职工。”郭俊梅说，可我一转念又感到有些不对劲，院领导去我家里，怎么事先也不跟我打个招呼？他们从没去过我家，是怎么知道我家庭住址的？郭俊梅的母亲向记者描述了当天的情况。当天上午10点左右，院里一男三女4人敲开她的家门。男的是高压氧科白主任，女士有人事科长叶秀峰、护理部主任谢小华，另一位女士自称姓高，是心理医生，整个谈话主要由高医生进行。“高医生对我和老伴说，她今天是代表组织汇报一下我女儿郭俊梅在医院的工作情况。”老人说，高医生说她曾以卫生局领导身份和郭俊梅谈过话，发现她患有偏执型精神障碍，已不适宜在高压氧科工作，为了病人的安全和郭俊梅自身的健康，医院决定让郭俊梅去康宁医院接受治疗，回来后调到院图书馆工作，怕她有抵触情绪，希望父母帮医院做做她的思想工作。

　　郭俊梅的父亲郭世藩说，后来陈院长还打电话到家里，称医院要派车去接他过来谈女儿换岗事宜，同时还要带郭俊梅去做个身体检查。他回答说：“工作调换属于你们内部之事，你最好自己跟她谈，至于体检一事我不同意，我女儿她身体很健康。”

　　当时郭俊梅情绪失控，又是骂人，又是踢门，情况非常令人担忧。她所在的高压氧科本身是个高危部门，如果她在工作中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万一威胁到病人的安全怎么办？所以院里决定请康宁医院的专家来对她进行观察，结果怀疑她有偏执型精神障碍。“”

　　——医院副院长

　　对郭俊梅来说，一触及到个人感情问题就比较偏激，总妄想别人在害她，属于中型妄想症。

　　——精神病医生“你说我是偏执型精神障碍，是什么时候给我做的诊断？什么人给我做的诊断？诊断理由是什么？我父母是什么时候带我去的？请你拿出正规的诊断证明书来，诊断证明书上请签上医生的名字，盖上公章。另外，医院委托她作这个诊断请出示正规的委托书给我。”郭俊梅接过赵永胜的话说，“再说你把我调到图书馆去也不合理呀，我中专、大专、本科学的都是护理，我研究生学的又是公共卫生管理，这哪一个专业也跟图书馆不搭界呀？还有我到了图书馆今后我的护龄、护龄工资怎么算？我退休工资怎么算？我将来晋升职称怎么办？”

　　郭俊梅表示在没得到正规诊断证明书之前，她哪里也不去，就在高压氧正常上班。

　　“我当时有些搞不明白，一再跟她们说这事涉及郭俊梅隐私，请大家回避，可郭俊梅不愿意大家回避，大家也都不想走。”谈及当天的事陈斌说，院里去高压氧宣布决定前，请教了相关法律工作者，可以说是按法律程序办的，除了本院的人，还专门请了两位第三方社工随行。

　　高压氧科医生马丽莉则说：“自从知晓精神病专家跟郭俊梅谈话的事以后，整个科室就被紧张气氛笼罩了，她跟我们一起长期为奖金的事跟院里交涉，她被院里当成精神病，我们其他人会不会也难幸免呢？那几天，大家一致商定，以后决不能单独去和任何院里的人谈话。”

　　郭俊梅要打名誉权官司

　　陈斌副院长告诉记者，院里对高压氧科的政策是，如果你嫌奖金低，除了医生是专职的不能离开外，其余的护士都可以选择去奖金高的科室。“但我跟有些人沟通过了，可她宁愿跳楼都不愿去其它科室，你说奇怪不奇怪？”他说，院里让郭俊梅去图书馆，她不去，怕离开本专业，现在院里可以让她去其它科室继续从事护理工作。“院里也希望她自己去对自己做个精神鉴定，如果能证明没问题，那就继续在高压氧上班。”虽然院里对高压氧科的奖金原则是自救，但还是充分考虑了她们的实际情况，对原有奖金标准做了适当调整，在原来1500元基础上提高500元，加上设备折旧、工作量提成等方面的调整，总奖金额大约可提高到2000元以上。

　　这显然是院里对高压氧科的妥协方案。陈斌表示这是用其它科室的钱来补贴高压氧科。但高压氧科没领这个情。方案以文件形式于元月23日下发到高压氧科，但遭到全科自上而下的拒绝。

　　郭俊梅告诉记者，除了两位科领导，她们7个科室成员都在文件上明确签字拒绝这一方案。

　　“院里不但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让精神病专家给我诊断，还到科室去公开宣布，这让我以后怎么做人呢？”她说，“我已请教了北京的法律专家，院里这种做法已严重侵害了我的名誉权，这场官司我打定了！”

　　记者手记

　　公立医院的隐痛

　　采访中高压氧科白作金主任感慨，这起奖金风波其实并不孤立，是一种体制性产物。一方面，政府要求公立医院为病人减负，降低各种收费。但另一方面，却只给公立医院提供10%的财政补贴，其余90%的经费要由医院自筹。医院自筹经费也只能从病人身上想办法，这其中有合理的，也可能有不合理的,形成一种体制性矛盾，成为公立医院的隐痛。高压氧科奖金问题，其实就是这个矛盾下的产物。反过来说，如果公立医院经费的大头由政府买单，比如像香港医院那样，那不仅可以实施全民免费医疗，也根本不可能发生如高压氧科奖金风波这样的事。

　　公立医院今后的路到底该怎么走，应是新一轮医改中深入探讨的问题。2010年1月12日，深圳召开医改动员大会，在此次会议前，市卫生和人口计生委在其官方网站上推出了关于“新医改”的问卷调查，结果显示，网民最关注的话题是“全民医保”，在实施医改的过程中，网民认为最突出的问题在于推进“政府投入”体制改革，至于“目前医疗体制最突出的问题是什么？”21.6%的网民认为，是“政府投入不够”，名列各问题之首。医改动员大会上，深圳医改近期重点实施方案正式公布，根据《深圳医改方案》，将引导医院淡化编制概念，试行公立医院人员年金制。全面实行人员聘用制及岗位设置管理。深圳市卫生和人口计划生育委员会主任江捍平表示，改革公立医院的人事制度也是公立医院改革非常重要的一环，未来人事制度还要探索实行员额管理的办法，全面实行人员聘用制及岗位设置管理。这将改变现在的以级别定工资的模式，建立以服务质量、服务数量、服务效率和岗位责任为基础的绩效考核制度。

　　精神病专家的解释

　　高医生告诉记者，郭俊梅的思维表达都很正常，只要不触及个人感情这个敏感问题，郭俊梅的确是正常的。

　　元月6日中午，高压氧科几个同事聚在一起吃饭，苏小莲给大伙讲了个故事，说有一个领导想整下属，就安排他谈话，悄悄叫一个精神病专家在一旁，谈话完毕就给他下一个精神病的诊断，然后安排他去治疗，时间一长不神经也神经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当时心就沉下去了，会不会那天叶秀峰找我谈话也是个圈套？”郭俊梅说，大家让她最好求证一下。于是她当场打电话给卫生局的朋友询问党工委办有没有一个姓高的女性，对方回答：没有！又打电话给康宁医院的朋友问有没有一个姓高的医生，对方回答：有！叫高北陵！是司法精神病鉴定办公室主任。

　　听完电话，在场的同事脸都灰了。郭俊梅立即赶回家，拿上相机直奔康宁医院。到了康宁医院门诊大厅，墙上的专家栏内贴着高北陵的照片，正是那天跟她谈话的“局党工委办领导”。“我只觉浑身冰凉，差点气晕过去，拿相机拍下了此人的照片。”郭俊梅说，晚上回家她拿着相机拍的高北陵的照片让父亲看，父亲证实昨天到家的就有这个女士。“让精神病专家假冒卫生局领导找我谈话，还到我家找我父母，他们究竟意欲何为？”“让精神病专家找郭俊梅谈话，是院里经过慎重考虑后作出的决定。”陈斌副院长说，“起因就是那天她对唐铭坚书记爆粗口，当时她情绪失控，又是骂人，又是踢门，情况非常令人担忧。她所在的高压氧科本身是个高危部门，如果她在工作中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万一威胁到病人的安全怎么办？所以院里决定请康宁医院的专家来对她进行观察，结果怀疑她有偏执型精神障碍，为了病人的安全，才决定调她到图书馆去工作，不能再接触病人。”

　　那么当天高北陵医生与郭俊梅的谈话到底涉及哪些内容呢？

　　康宁医院高北陵医生告诉记者，当天的谈话分两部分内容，首先谈了奖金牵涉的种种问题，郭俊梅的思维表达都很正常，可以说她在绝大多数社会功能上都没问题，而且，她是一个追求上进的人，工作也积极肯干，这点她跟院领导都讲过了，院领导也很认同。当时谈的第二个问题，就是那天她为什么要骂唐书记。后来她说，是因为唐书记曾把她以前的男友介绍给本院一位大龄护士，两人已经成家。但那个“前男友”多年来一直在跟踪她，迫害她。

　　“其实，她的前男友在人事局，而唐书记介绍的这个在税务局，根本就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高医生说，对她来说，一触及到个人感情问题就比较偏激，总妄想别人在害她，属于中型妄想症。我们也去过她家，据了解她对父母有时态度也很不好。可能她的同事平时觉得她没什么问题，这没错，只要不触及她个人感情这个敏感问题，她的确是正常的。

　　院方宣布组织决定

　　医院称：郭俊梅在她父母的陪同下到康宁医院做了检查，康宁医院的专家给她诊断为偏执性精神障碍。而郭俊梅要求院方拿出正规的诊断证明书。

　　元月12日上午，二院医务科副科长赵永胜三次派人找郭俊梅去他处谈话，均被郭以“害怕”为由推脱。

　　元月13日下午4时许，二院副院长陈斌带着人事科叶秀峰科长、医务科副科长赵永胜、护理部主任谢晓华、院办公室杨雷及两名社工等一行人，来到高压氧科氧吧室找郭俊梅谈话，郭俊梅在全科同事的陪同下进了氧吧室，陈斌副院长说涉及郭俊梅隐私，要求其他人出去，郭俊梅表示她没什么隐私，今天有一个同事出去她就立马走人不谈。

　　医务科副科长赵永胜代表院里宣布：郭俊梅在她父母的陪同下到康宁医院做了检查，康宁医院的专家给她诊断为偏执型精神障碍，出于对她个人的关心，现医院决定让她暂时休息一段时间，到康宁医院住院治疗，等她康复后就去图书馆上班。
　　高压氧科的医护人员（右一为郭俊梅）因奖金与院方交涉。

　　苏小莲说，由于她们科室执行医院创收决定不力，几年来医院后勤上的清洁工、修锁工都能拿到4000元钱平均奖，而她们只能拿1500元的保底奖金。“我们几年来多次向院里反映情况，可总得不到解决，我们不上访，谁能帮我们解决问题？”

　　“高压氧科拿保底奖的问题，不是院领导拍脑袋决策出来的，是经过院专家委员会讨论决定，最终交由院职工代表大会集体表决通过的。职代会是我们院的最高权力机构，他们的决定院领导也无权随便更改。”二院副院长陈斌说，国家前几年实施为病人减负的政策后，并不仅仅是高压氧科的收费降了，全院的各项收费都降了，比如B超室、检验室、放射室等，但为什么其它科室的效益能上去，就高压氧科上不去？

　　陈斌说，别的科室拿钱多，那是拼出来的。“医疗收费降价后，别的科室为了增收，白天晚上连轴转，经常干到晚上10点以后。但高压氧每天一到下午4点多就不干了，又没人愿意上夜班。”他说，“前几年全院奖金都低的时候，大家撞破头地都往高压氧科挤，因为那里不用上夜班，太舒服了嘛，现在看别的科室拿钱多了又不平衡了，想多拿钱就多干活嘛，不想多干又想多拿钱，这对别的科室不公平。”
　　精神病专家高医生发给郭父的短信。

　　“高压氧科是靠机器治疗病人，氧舱内的位子是固定的，治疗时间是死的，让我们搞创收，我们怎么搞？全国有哪家高压氧科是可以创收的？”高压氧科护士冯梅秀说，公立医院应该具有公益性质，不应该所有科室都搞创收。“而且，高压氧科室的奖金还不如清洁工修锁工，让人联想到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是一种新的脑体倒挂现象。”

　　对此陈斌表示，在深圳，只有第一人民医院和二院两家有高压氧治疗设备，但人民医院一天可以开5仓，而二院一天只开两仓，为什么？“据我所知，人民医院高压氧的人员比我们少了四分之一，但干的工作量却比我们多三分之一，这就是干与不干的问题。”他说，她们认为不该比清洁工拿得少，但清洁工那是干出来的。“高压氧要提高工作量，增加效益，就得像别的科室那样，把中午、晚上的时间都利用起来，一天至少可多开两个舱。”

　　高压氧科护士郭俊梅说：“有一个事实无法回避，人民医院高压氧是有周末和节假日的，而我们没有，常常是在节假日里，他们都会把他们的病人转移到我们这里来治疗，这些情况陈院长为什么视而不见呢？”

　　高压氧科主任白作金证实，高压氧科的机器每半年一小修，一年一大修。“两次检修的时间总共是14天，在这14天之外，机器每天都在运转，在全深圳市，就是我们一家的医疗设备是在全年运作。”他说，他们也曾想过开晚舱，但实际无法运作。一是这些人全年满负荷，再上夜班，怕她们身体吃不消会出事故。二是机器也不是永动机，也需要一定时间的休息，如果不间断地超负荷，也容易发生事故。他认为医院的浮动工资是不可能完全均衡，但也不应该差距过大。
　　院方请来精神病专家以卫生局领导的身份与郭俊梅谈话。图为郭俊梅相机中保存的高医生的头像。

　　“局党工委领导”来了



　　精神病医生以卫生局领导身份和郭俊梅谈过话，发现她患有偏执型精神障碍，医院决定让郭俊梅去康宁医院接受治疗。

　　二院高压氧科7位工作人员上访一周后的12月30日上午，二院院长肖德明和党委书记唐铭坚一起，与当天在岗的高压氧科6位医护人员，就奖金问题进行了一次对话。大家分别向领导讲述了自己对奖金问题的看法和意见，但就在对话结束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护士郭俊梅讲到激动处情绪失控，忽然对书记唐铭坚破口大骂。